一副看似普通的眼镜，却能实时翻译外语、识别万物、“看一下”支付，甚至将虚拟信息隔空叠加在现实画面中——这是AI（人工智能）眼镜带来的智能生活图景。今年以来，从科技巨头高调入场到创业公司密集发布新品，从数码博主竞相测评到普通消费者跃跃欲试，AI眼镜掀起了一股“明日已来”的智能消费热潮。但记者采访后发现，要想让智能设备全然走进现实，仍需跨越多重鸿沟。
消费者（右二）现场体验AI眼镜。实习记者常一鸣摄
新体验
把AI助理“戴”在眼前
“盯了三个月，终于下手了！”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徐擎是朋友圈里公认的科技“发烧友”。几个月前，他花三千多元购入了一副知名品牌的AI眼镜。很快，这副眼镜就成了他工作生活中的“随身助手”。每次外出聚会，他逢人就聊起这一“神器”。“前几天接待德国的合作方，同事都靠人工翻译，我这边直接在眼镜上就能看到实时翻译结果，交流起来特别顺畅。对于经常有涉外交流的人来说，简直是利器！”徐擎一边演示一边向记者“安利”。
徐擎告诉记者，周末去陌生的街道骑行，他不用再频繁低头看手机地图，绿色的AR导航箭头、行进速度、预计到达目的地时间等信息都“悬浮”在眼前。看到想拍的东西，不用停下来手忙脚乱地解锁手机，只需要用手单击或者长按镜架上的按钮，就能用眼镜快速完成第一视角的照片、视频抓拍。
作为一名小学五年级学生的父亲，徐擎还尝试用AI眼镜给自己开启了隐形“外挂”。当孩子指着书本上的陌生单词或复杂的数学题提问时，徐擎只需将双指轻触镜腿，眼镜就会在几秒钟后自动通过悬浮的字幕给出解答。
这“无声问答”的背后，是一套预先设置的指令交互逻辑：双指触摸镜腿的动作，会触发“如果看到题目，请直接告诉我答案；如果不是中文，翻译出来”的指令，实现“读心”一般的体验。
徐擎的体验并非个例。最近一年来，AI眼镜正从小众极客圈走向大众视野。从千元级入门款到数千元的高端款，市场上涌现出形态各异、功能侧重点不同的AI眼镜，繁荣的“百镜大战”下，“把AI助理‘戴’在眼前”正变为越来越多人触手可及的现实。
一线上商家展示AI眼镜无感拍摄的过程。
新烦恼
眼镜“失聪”无法支付
然而，当炫酷体验的新鲜感褪去，AI眼镜体验不佳、宣传夸大等问题也开始显现。
“戴了两小时鼻梁压出红印，AI功能延迟到让人抓狂，果断退货。”一位消费者向记者说起自己的AI眼镜初体验。而在某社交平台“AI眼镜避坑”话题下，类似的吐槽帖获得了数千点赞。记者发现，为了集成摄像头、电池、芯片和微型显示模块，目前大多数AI眼镜的重量远超普通光学眼镜，有些眼镜单侧重量就达到47克，戴上后压迫太阳穴和鼻梁，与厂商宣传的“全天候无感佩戴”相去甚远。
还有的消费者发现，“无缝交互”“实时翻译”等被厂商重点提及的亮点，在真实体验中却时常遭遇尴尬。“翻译功能是能用，但时不时会‘卡壳’，在需要快速交流的场合反而更着急了。”金融从业者李女士说。还有几次，在咖啡厅、餐厅使用眼镜支付时，环境嘈杂之下眼镜好像“失聪”了，“我一遍一遍在一群排队买咖啡的人面前大声说出‘确认支付’，那场面太尴尬了。”
第三方平台的数据显示，在多家电商平台，一些头部品牌AI眼镜退货率普遍在40%左右，部分主打“AI拍摄”功能的AI眼镜退货率甚至超过50%。高退货率的背后，正是产品体验与消费者预期的严重脱节。
除了功能、体验不稳定，产品耐用性在宣传与实际之间的落差，进一步消磨着用户的耐心。“宣传时不是说‘无惧汗水与生活溅水，运动、通勤皆从容’吗？宣传视频里也有戴着AI眼镜进行水上运动的画面，结果小雨天戴着出门，眼镜竟然坏了！”市民肖先生提起自己的遭遇仍十分郁闷。
更令肖先生气不打一处来的是，当眼镜损坏后，他仔细查看包装，才发现角落里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提示：建议勿佩戴参加水上运动及在高温高湿如浴室及温泉等场所佩戴。“既然如此，宣传视频里为什么要让模特戴着它冲浪，做各种水上运动，这不是有意误导消费者吗？”
新担忧
“说拍就拍”让人发毛
除了沉重、迟缓、娇贵不“抗造”等使用体验上的“槽点”，AI眼镜还催生了一种新的担忧——隐私安全。一枚安静架在佩戴者耳边的摄像头，让不少人心里发毛。
“现在坐地铁，看到戴这种眼镜的人，我都下意识地侧侧身。”在国贸上班的白领周霖就说起一次不愉快的经历。今年夏天，她与一位不太熟悉的工作伙伴在非工作场合偶遇，寒暄几句后便告别了。然而回到家后，她却收到了对方发来的当天见面的视频，对方还得意地告诉她：“我刚用AI眼镜拍的，好玩不？”
这未经允许的“偷拍”令周霖感到后背发凉，“我当时只看到他戴着普通的黑框眼镜，完全没意识到是AI眼镜正怼脸拍我呢！这也太没边界感了！”
这种疑虑并非杞人忧天。智能眼镜提供的“第一视角”和“解放双手”的体验，本身就构成了难以被察觉的隐私威胁。而不少厂家、商家在产品设计与售卖宣传中，恰恰将“无感拍摄”作为核心卖点之一进行宣扬。
在位于石景山区的一家智能设备体验店里，当记者询问一款售价1700多元的智能眼镜是否会在开启拍摄功能时亮起提示灯、被其他人注意到时，店员一边演示一边对记者说：“拍摄提示灯看不到的，拍摄功能开启之后镜腿这里会冒一个小白光，但基本只有摘下眼镜时才会看到，戴着的状态下旁人很难察觉。”
在中关村科贸电子城的电子卖场，多个电子设备柜台的卖家表示，卖场内并不售卖能实现无感拍摄的AI眼镜，“网上找找，外地能买得到。”记者在电商平台搜索后发现，具备“3200万像素高清拍照录像”“无感拍摄”等功能的AI眼镜售价只需两三百元，当记者询问是否能无感拍摄时，对方表示：“买个遮光贴把提示灯贴上就行”。
为了应对隐私担忧，一些厂商为其AI眼镜装上了物理指示灯和传感器，当拍照、拍视频时指示灯会亮起，并称如果传感器被遮挡，系统就会自动禁用拍摄功能。然而，根据数码博主对一款知名品牌AI眼镜的实测，当采用物理方式遮挡指示灯，例如用黑色记号笔直接涂抹，或是在指示灯上覆盖一层特殊材料的透明膜后，亮起的指示灯就“隐形”了，眼镜仍可正常摄录，并未出现任何功能中断，所谓的安全机制形同虚设。
第三方安全机构深蓝的网络安全研究员肖轩淦提醒，即便产品本身合规，攻击者也可能利用安全缺陷植入攻击代码，将市面上一款热门的AI眼镜变成“无感偷拍”工具。
这种对“无感拍摄”等隐私安全风险的担忧正在公共空间蔓延。为防范潜在风险，一些公共场所与相关机构开始明确限制智能穿戴设备的使用。如某邮轮公司近日颁布新规，禁止乘客在公共区域佩戴AI眼镜。
然而，除了少数对AI眼镜使用有明文限制的场所，在更衣室、会议室等大多数日常场景中，其使用边界完全依赖自律。“它就像一个时刻开启的‘第三只眼’，被盯着的人却无从知晓。”一位网友直言。
新建议
生产企业应加强自律
“消费者不只想买一个科技玩具，而是期待它能成为真正实用的日常设备。”工信部信息通信经济专家委员会委员盘和林认为，AI眼镜无疑是未来人机交互的重要方向之一，但目前上市的AI眼镜普遍价格偏高，功能有限，续航时间短，难以全天佩戴。要想真正融入日常生活，还需要进一步实现功能丰富、体验完善、价格实惠以及生态兼容性高等特点。
面对AI眼镜等智能穿戴设备面临的公众疑虑与治理挑战，某智能穿戴设备企业创始人董红光提出，由于AI穿戴设备行业发展较快，且AI时代的数据采集与使用方式十分多元，针对由此产生的隐私问题的监管约束，当前相关法律法规尚未完善，在政策明确前，企业与行业自律至关重要。他建议，AI穿戴设备商家应采取自我克制的态度来进行产品设计，例如采用低清晰度摄像头，严格限定摄像头用途，对用于AI识别的图像内容，在识别完成后，图像数据应在设备上被立即删除，系统不应做任何留存。
北京星也律师事务所高级顾问于泽辉建议，AI眼镜厂商应该把摄录提醒做成无法被禁用的“强提示”，另一方面可以设置特定手势，如AI一旦识别到“对方举起手掌”等动作，便应立刻停止录制。本报记者孙奇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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